旧体制危机开辟通往新体制道路

美共经济委员会委员哈拉比谈社会主义复兴

作者：毛莉

社会主义符合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是不可抗拒的历史潮流。金融帝国主义的黑暗已不可持续,世界社会主义复兴曙光已隐隐出现。苏东剧变以后的短短20多年时间,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这两大力量、两条道路、两种制度的博弈,再次以戏剧性方式呈现于世人面前。西方国家弹冠相庆,志得意满地宣布“历史的终结”言犹在耳,却猛然发现自身早已深陷“后院失火”的困境。

当世界资本主义制度的系统性危机袭来,马克思又重新回到西方主流话语之中,世界社会主义复兴迎来新的历史性机遇。本期“学海观潮”对话美国共产党经济委员会委员瓦迪·哈拉比,以美国为例分析资本主义的制度性衰退,探讨21世纪社会主义发展的新特征和新格局。

资本主义总体性危机远未结束

《中国社会科学报》:在社会主义被严重污名化的美国,是什么让您坚定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

哈拉比:资本主义危机。

《中国社会科学报》:本轮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发端于2007年美国华尔街的金融危机。将近10年过去了,这场危机的影响是否依然存在?

哈拉比:是的,危机还远未结束,而且我们需要在一个更加宽广的历史视野中来认识2007年以来的这场危机。许多人一直没有意识到美国衰落的速度,直到20世纪七八十年代资本主义世界爆发严重的滞胀危机。那次危机使大多数美国人收入下降,生活条件恶化。更大危机的因素同时也在不断酝酿和积累。资本家的投机性投资催生了大量房地产泡沫,2007年房地产泡沫的破裂导致成千上万的美国人无家可归。

此后,次贷危机的影响并未偃旗息鼓,反而不断升级。2011年有400万美国人生活在极端贫困线下。要注意,这个极端贫困是用印度标准衡量的,美国政府对贫困的界定是收入为16美元一天,而美国有400万人一天只靠2美元生活。2美元过一天,在美国是怎么活下去的?真的难以想象。两位学者凯瑟琳·艾登和卢克·谢弗在2015年出版的一本书就以《2美元一天》命名,揭露了美国令人震惊的极端贫困。但美国政府对此视而不见。美国民众一直在进行抗争,2016年美国大选之疯狂也是民众抗争的一种折射。

《中国社会科学报》:从您的梳理可以看出,美国周期性出现的经济危机为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提供了又一个佐证。生产相对过剩,是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研究的基点。如何用这一理论工具分析当代资本主义经济危机?

哈拉比:从本质上看,国际金融危机体现的是资本主义的总体性危机。用马克思主义的术语说,是资本主义的生产相对过剩危机。有如此多的人挨饿为什么还说生产过剩?在资本逐利本性的驱动下,社会生产超越了包括供求关系的合理的社会再生产比例,出现以市场供求关系为基础的比例性失调。由于资本主义无法在不断变化的生产与消费者不断变化的收入及需求之间保持平衡,所以经济危机总是反复上演。当发生社会再生产比例性失调时,一个重要特征是资本家有太多钱,但这些钱无法投入到有利可图的生产之中,反而大量流向金融投机领域,美国的银行、公司“淹死”在不能当饭吃的纸币堆里。

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处理生产相对过剩的方法首选是销毁产品、变本加厉压榨劳工和进一步掠夺别国。这也是美国往往把中国当作靶子的部分原因。

给世界社会主义发展带来新契机

《中国社会科学报》:资本主义每遭受一次危机,都会给世界社会主义运动的发展带来新的契机。对世界社会主义发展来说,此次国际金融危机到底意味着什么?

哈拉比:旧体制的危机会开辟通向新体制的道路。20世纪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发展脉络很清晰地体现了这一点。20世纪初,紧随资本主义经济结构性危机和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布尔什维克做好了工人阶级理论和组织的准备,俄国十月革命取得成功。这开创了世界工人运动和社会主义运动的新篇章,1919年美国共产党成立、1921年中国共产党诞生,大部分国家的共产党都形成于这个时期。

20世纪二三十年代,资本主义世界经济发生了又一次结构性的大危机。与资本主义世界深陷经济危机形成鲜明对比,苏联在20世纪30年代经济呈快速增长态势。危机使资本主义国家疯狂对外掠夺,日本1931年入侵中国就是一个例子。1941年,毫无准备的苏联遭到袭击且几乎被打败,但最终苏联取得了二战的胜利。二战后,阿尔巴尼亚、南斯拉夫、中国、越南、朝鲜等一系列国家社会主义革命成功,形成了社会主义阵营。

20世纪90年代初苏东剧变、社会主义阵营解体,的确使世界社会主义遭遇严重挫折。但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是,共产党仍然在世界范围内存在,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现在,我们迎来了又一次历史性转折。本轮国际金融与经济危机,或者更远追溯至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滞胀危机,为世界社会主义走向复兴带来了机遇。

《中国社会科学报》:长久以来,美国被视为属于“社会主义例外”的国度。19世纪后半叶,当社会主义政党在很多欧洲国家都发展兴旺时,社会主义者播下的种子在美国遇到的却是一片贫瘠的土地。美国共产党现在的规模也不大,据说全美只有3000人左右。您认为当前形势是否会给美国共产党的发展带来一个新局面?

哈拉比:与世界各国的共产党规模相比,美国共产党规模的确不大。但我认为,共产党无论规模大小,它们的基因都是相同的——代表工人阶级和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

面对当前资本主义的制度性衰退,人们在寻找解决方案。总体来说,当前美国的意识形态环境对共产党、社会主义的发展变得更为有利了。复杂多变的客观条件使阶级的斗争、社会斗争在美国越来越有必要,特别是国际金融危机以来,这种可能性越来越大。工人阶级的反抗在上升,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支持共产党、社会主义、马克思主义,因为马克思主义是认识和改变现状的唯一道路。

《中国社会科学报》:2016年美国大选的确出现了令人瞩目的社会主义现象,“美国为什么突然冒出几百万社会主义者”一度成为学界热议的话题。您如何分析这个现象?

哈拉比:过去40多年来,美国民众的生活水平呈下降趋势,统治阶级已然丧失了公信力。例如,他们宣称北美自由贸易协定让美国和墨西哥更富裕,但实际上变得更有钱的只有少数亿万富翁,普通民众却变得更穷。再如,他们说伊拉克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攻打伊拉克是为了拯救地球,但这又是一个谎言。伊拉克战争耗费了美国2万多亿美元,最后伊拉克被毁掉了,很多参战的美国老兵回国后也无家可归,患上了精神疾病。

统治阶级为逐利而生,为利而杀戮。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后,美国主要的公司、世界500强、大银行、垄断企业的利润断崖式下跌85%,甚至有的一无所有被迫破产。为了自救,美国统治阶级对外发动战争,出兵利比亚、叙利亚;对内同样发动“战争”,劳工和受压迫大众成为最主要的打击对象,作为美国统治阶级社会基础的剥削阶层底部的小剥削者、小业主也开始遭受攻击。在这个过程中,美国统治阶级在国内的社会力量遭到极大地削弱。不仅如此,美国统治阶级的实力在全球层面也在衰退。联合国发布的数据显示,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前美国的工业生产值大约曾是中国工业生产值的160%,但在四年间就降到了中国工业生产值的80%,现在的数值应该更低。

美国统治阶级力量的式微决定了其统治不可能维持原状,美国社会普遍存在愤怒情绪,来自下层的反抗与日俱增。2016年美国大选中的“桑德斯现象”就是反抗的一种表现。桑德斯不是共产党,他并不明白国家的本质是统治阶级的工具,但他以社会主义者自居,抨击美国的经济不平等,反对亿万富豪用金钱收买选票的政治献金体制,试图通过积聚草根力量在美国掀起政治革命。桑德斯在民众中赢得的巨大支持引起了民主党建制派的恐慌,他们采取一切措施确保桑德斯的败选,桑德斯最终也的确没有获得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提名。但桑德斯产生了极大的政治影响,我的孙子辈,那些本来不愿意和我们这些老人有什么交集的十多岁的孩子,因为桑德斯的出现现在也跟我们讨论社会主义、马克思主义,这是非常大的改变。

《中国社会科学报》:“桑德斯现象”是一个代表。近年来,美国社会反对和变革资本主义的运动一波接一波。

哈拉比:是的。如2009年兴起的“茶党”运动是非统治阶级剥削者对统治阶级的反抗;2011年的“占领华尔街”运动,集中体现了来自工人、年轻人、老年人、生活绝望者的反抗;2013年10月美国政府停摆,实际上反映的是小剥削者对统治阶级的一种回击;麦当劳、沃尔玛工人发起的“低工资工人”运动,席卷全美的“黑人的命也是命”运动等,都是对统治阶级反抗的表现。

如果对美国现在发生的一切感到迷惑的话,我们可以拿400多年前的英国作为参照。英国封建社会总体危机的爆发,为克伦威尔领导的资产阶级革命和资本主义的崛起开辟了道路。虽然整个过程混乱而漫长,但走向资本主义的趋势是确定无疑的。

坚持工人阶级运动与群众性运动的统一

《中国社会科学报》:我们知道,在西方曾经一段时期“告别工人阶级”论影响较大,“中产阶级”论占据主流。如何重塑工人阶级作为社会主义运动的领导性主体地位?怎样坚持工人阶级运动与群众性运动的统一?

哈拉比:我认为美国共产党的一个任务,就是要把广大受压迫民众对统治阶级的反抗组织起来,要从阶级斗争的角度认识非洲裔、墨西哥裔的群众运动,要尽可能将中产阶级争取为工人阶级的同盟。

现在的美国社会呈现出社会革命爆发前夕的图景:统治阶级的社会基础被动摇,工人阶级和普通民众的反抗情绪日趋激烈。要将这一切真正推向社会主义革命,需要重塑工人阶级的主体地位。

《中国社会科学报》:美国共产党应如何抓住机遇壮大自身力量,推动社会主义运动?

哈拉比:我认为可以从两个方面入手。一是重建国际劳工保卫联盟。这个组织是美国共产党在1925年发起成立的,致力于促进全球劳工运动的团结与一致,保护劳工免受剥削者和政府的迫害。国际劳工保卫联盟最值得一提的事迹,是在美国著名的斯科茨伯勒事件中发挥的重要作用。1931年,阿拉巴马州斯科茨伯勒9名无辜的黑人青少年被控劫持和强奸2名白人女性,这场无中生有的“强奸”案堂而皇之地进入了司法程序,甚至经过多次审理未被纠错。为了营救斯科茨伯勒男孩,国际劳工保卫联盟在国内国际组织了声势浩大的示威活动并取得了胜利。国际劳工保卫联盟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在二战后解体了,而现在到了回归的时候,我们应该重拾它的工作、它的理念。

美国共产党还应该做的一项工作,是推动青年与工会结成联盟。判断社会系统陷入危机的一个衡量标准是债务危机。美国政府由于深陷债务泥潭而停摆公共服务,缩减各个层次的教育投入,忽视基础设施建设,结果是整个社会的发展受阻。现在数百万美国年轻人被学生债务压得抬不起头来,一些人甚至因此而自杀。我们应该将青年和工会团结起来,共同抗击学生债务、政府债务。长期的历史表明,对抗债务危机有潜力发展为真正有效的群众斗争,进而转变为社会革命。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成就非凡

《中国社会科学报》:作为世界上最大的社会主义国家,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直接影响着世界社会主义发展的进程。您如何看待中国道路?

哈拉比:中国共产党取得了不计其数的非凡成就,其中有两方面格外引人注目。首先是中国革命的成功。即使面对如1927年大革命失败那样的危局,中国共产党也没有倒下,而且获得了新生。纵观人类历史,一个普通的政党无法做到这一点。中国共产党坚持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实际相结合,带领广大人民群众最终夺取了中国革命的伟大胜利。

革命胜利之后有很多必须完成的任务,其中至关重要的是发展生产力。在这方面中国也取得了非凡的成就。中国在世界贸易体系中份额的增长等许多指标都显示,现在中国制造业的总体生产力水平高于世界上任何一个资本主义国家。这让中国在国际经济中有议价能力。

《中国社会科学报》:您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在21世纪的发展有何期待?

哈拉比:我很高兴看到中国对绿色发展的重视,也期待中国生态文明建设取得更大成绩。我认为,发展生态农业是生态文明建设的重要支柱。资本主义制度下的农业生产通过片面的科学技术投入获得短期利润,却以损害农业的社会和环境基础为代价。《共产党宣言》所列举的工人阶级夺取政权后的几大任务中,包括“改良土壤”,“促使城乡对立逐步消灭”。发展生态农业有助于达成这些目标。

发展生态农业,土地国有是必要条件。因为森林是生态农业所必需的微生物、昆虫、野生动物和其他自然资源的储存库,所以需要把大量土地用于培育森林。但谁会把钱给那些将自己的土地用于培育森林的农民呢?所以,土地私有是资本主义国家无法发展生态农业的一个重要原因。只有在中国、古巴这样的社会主义国家,才有可能大规模发展生态农业。古巴的生态农业发展已经取得了巨大成绩,中国正在大规模地实施国有林区生态保护建设。希望中古未来能够积极开展生态农业方面的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