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贤曾有“三立”之于人生标尺,
1987年陆老师到社会学所上任副所长时,我只是“好奇”——竟来了位有中国哲学学术背景的农村研究专家的所领导;直到1998年,我进入他的“当代中国社会变迁研究”课题组,与他有了近15年的“没大没小”忘年交的学术人生之旅,这才真正开始认识他。期间,耳濡目染他的治学、为人,仅此追忆一二,以鉴后路。
早发现规律的“鸡鸣”论
在课题组的切磋、讨论中,他反复强调过一个道理,我后来谓之“鸡鸣”论。他说,我们做社会科学研究、特别是社会学研究的,一定要在调查研究的基础上,对那些社会发展中的重大问题有理有据地早早给决策层“提个醒”,要做早晨3、4点钟就打鸣的鸡,要叫醒他们,别怕出问题,早些发现规律,告诉他们哪里要出问题了,要遵循哪些规律,要采取哪些措施、政策去预防、治理才好。课题组在1998年开始调研、2000年发表的《当代中国社会分层研究报告》,即可说是这一“鸡鸣”论在当代中国社会变迁研究中的一个成功实践。
大处着手的“先声夺人”论
他一贯坚持中国社科院、社会学的研究要抓住当代中国社会变迁中的重大问题,并且要立足于本土、借鉴于海外,别一味地“跟着洋人屁股后面做文章,搞些鸡零狗碎、拾人牙慧的小东西”。他多次跟我说过:“一个人的人生总是有限的,但我们赶上了好时候,中国这场社会变迁,那么多重大问题是西方没有的,要抓住这些他们没有的大问题赶紧做大文章”;“什么是有影响、有价值的学术成果?你摸准了中国社会的脉、先说出自己的一番道理来,你就站住了”;“社科院出来的人、出来的东西,是要人家跟在你的后面做文章,不要总跟在别人的屁股后面转,那样做出来的东西再漂亮,也不是你的独特贡献,没有大出息”。他并不反对反而积极开展中外学术交流。我后来跟他说这叫大处着手的“先声夺人”论,他说:“对嘛!社科院的人就要夺这个‘先’、做这个‘大’”。
随手而记的“本本主义”
他在课题组曾发过一次火,给我印象很深,他批评有人不做讨论笔记。事后他和我说:“好记性不如赖笔头。什么是调查?什么是学习?我现在哪有那么多时间蹲在下面,也没得时间去看那么多书,但你得随时学、随时记呀。随手带个本子随手记,这也是尊重别人嘛;这就是个好习惯,别学大爷似的‘我都懂’,到哪儿只带一个脑袋,也不认真听别人讲的,半瓶子晃荡”。我开玩笑说:“你这是陆氏‘本本主义’”。他说:“真能有这个主义,日积月累,就有根据,就不出笑话”。在课题组的诸多讨论、争论中,他往往都是先听大家的、鼓励直言不讳,自己则认真地记笔记,尔后发言;也由此不断地培养了课题组成员形成了随手记笔记、尊重他人、做诤友而不作“爷”的好习惯。
一竿子插到底的调查风格
我曾随他多次做社会调查,他一贯是“一竿子插到底”。在农村,他总是要从县到乡到村直“插”到农户家或田间地头;在城市,他也要一级级直“插”到居民家中。这个调查风格即使到国外做学术访问也不例外。2006年9月26-30日,我和他应邀访问韩国釜山大学社会学系,并参加韩国社会学会在汉城(首尔)举办的2006年会“亚洲社会结构变迁研究论坛”的学术交流。期间,他向韩国社会学会提出的惟一要求就是挤出时间到韩国农村,调查了解那里的“新农村建设”。根据他的要求,韩国学会帮助安排我们一行一级级直“插”到专业农户家的田间、居家访问、调查。他曾说道:“光听各级头头们和别人讲,你不知道是真是假,拿不准实际情况;你只要让我去田间、炕头转一转、聊一聊,八九不离十,我就有数了”。
不会打领带的“领—带”精神
他跟我说过:“做人不可有傲气,但要有傲骨”,并讲过他的一个有关经历。20多年前,他刚来社会学所不久,首次出访日本,“那时我连西装领带都不会打,但别小瞧自己。在和他们的交流中我当仁不让,你别拿那些西方的玩意儿唬我,对我们的研究指指点点你是没资格的……”他在学术报告中、在其后直“插”到农户的调研中,恢廓自如、谈笑风生,有根有据地列举出中国社会学的一项项研究成果,平心静气地和日本同行切磋、交流,赢得一路赞誉和折服。我称他这是“不会打领带的‘领—带’精神”。我的朋友、上海社科院社会学所的
应邀演讲时的惟一条件——“先让我下去看看”
近些年来,
“当领导的要会说句暖人心的话”
陆老师曾有个心愿,想抽暇总结他的治所经验,写本“治所之鉴”出来。他曾多次和我说过这个议题,我问他治所的最大或最根本的经验是什么,他虽然没有正面回答过,但有一次他说:“现在当领导的,有些人是一天到晚板着个脸,动不动就对下边的人吆五喝六的,训斥人家,都不知道当领导的要会说句暖人心的话!”当时我听了这段话,感触良多。我们之所以常常会和他“没大没小”地争论问题、发表不同意见,恰恰是他深谙学术领导之道的结果。在行政官僚眼里是没有人的,而在他的心里始终有个大写的人。心中有这个大写的人,才会对属下有一份爱怜、平等,才会躬下身说得出“暖人心的话”。而能说得出“暖人心话”的领导,其下必有敬他、重他的奋勇之士。
“自己的人就要回避,就要吃点亏”
2009年下半年以来,我先后参加了三届“北京市陆学艺社会学发展基金会”的社会学优秀成果评奖工作。期间,他坚持一个原则,自己不推荐自己的学生和我们课题组成员的成果。此前,他多次说过,我的学生从来不直接留在社会学所工作,“自己的人就要回避,就要吃点亏”。在近亲繁殖渐成气候的学界,他特立独行,守住机会公平的底线,也影响和培养了“吃点亏”的“自己人”,靠真本事治学、做人。
大德魂,英雄气;不枉人生,不废江河。
张宛丽
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