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调的权威
陆学艺的生日是
“1998年老陆从社会学所所长的位置上退下来,都65岁了,2000年北京工业大学的领导亲自上门,请他去筹建人文社会科学院,他又投入进去,从零开始,一手把这个学院做出了名气。这些年里,他根本就没闲下来过,教学、调研、课题,手里一直是一大摊子事,他又是要求很高的人,不管调研还是书稿,凡事都要亲力亲为,他都80岁了,可你看看他的工作量有多少!”
更令
这些事情,陆学艺几乎从来不提。他接受过许多采访,但都是针对具体问题发言。
陆学艺的整个5月都很忙。
“老陆毕竟80岁了,身体肯定会给他抗议信号的,他是个很聪明的人,他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可是他并没有因此把工作量减少,这是他的选择。”
从哲学到社会学
陆学艺是从哲学转向社会学研究的,从求学伊始,动荡的时代背景就是他的真实人生。
陆学艺出生在江苏无锡坊前镇北钱村一个殷实的普通农家,兄妹六人,他是老二。他的启蒙教育,从村里的“北钱小学”开始,这所学校还是他父亲和村里几个村民合伙出钱创办的,附近三个村庄的孩子集中在两间破旧的厅堂里一起上课。战争改变了一切,温饱与安乐一去不返,等到8年抗战结束,陆家早已家道中落。年仅13岁的陆学艺离乡背井,到上海艺海袜厂做了学徒工。袜厂在接下来的内战中遭轰炸,损毁严重,破产倒闭。1950年重回家乡的陆学艺选择了参军,他考上了华东特种兵学校,经过培训,分配到华东野战军新兵团二营当文化教员。1954年随部队整体复员转业,他再次回到无锡,通过考试,进入公益中学的高二班插班学习。被战争改变的求学轨迹,就这样被他自己扭转回正轨。
高中时候,陆学艺的心愿是要做一名“杰出的农业经济学家”,这个志愿记录在他中学毕业的作文里。吴怀连说他看到过这篇作文,他曾是陆学艺的博士生,2011年萌生了给老师写传记的想法,花了8个月查资料做访谈,2012年5月完成了初稿。吴怀连回忆说:“再提起这个文章,
毕业填报志愿的时候,陆学艺想选农业经济院校,但学校领导主张他报考国防院校。陆学艺选择服从组织决定,1956年被北京工业学院(北京理工大学前身)录取,就读光学仪器专业。一年后,大学院系调整,陆学艺再次根据组织安排,经考试转入北京大学哲学系。从农经研究到国防科技,再到哲学,陆学艺的道路拐了几道弯,与个人兴趣早已南辕北辙,在那个一切服从组织安排的年代,只有集体,没有个人。经过院系调整后的北大哲学系,会聚了全国30多位知名的哲学教授,虽然陆学艺志不在哲学,还是成为强大教学资源的受益者。他后来回忆说:“印象最深、感觉最好的,是在北大燕园里的五个春秋,使我认识了世界,认识了社会,认识了许多人,也认识了自己。” 陆学艺1962年从北大哲学系毕业,那时候中国社科院还没有成立,它的前身是中国科学院的哲学社会学部。7月,陆学艺考入哲学社会学部哲学研究所中国哲学史教研室,他的导师是
直到1978年拨乱反正,陆学艺才有机会把目光聚焦在农村问题上。他闭门谢客一个月,把多年累积的对农村的调查和关注,写成一篇长达4万字的文章,《关于加速发展我国农业的若干政策问题的建议》。1978年10月,新华社《国内动态清样》分三期发表了这篇文章,他提出的12条建议,7条得以发表,都是针对当时农村经济体制中存在的弊端。吴怀远认为,这些建议还呈现出了“对于发展中国非农产业和农村剩余劳动力转移问题的远见卓识”。
时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宋一平看到了这篇文章,找陆学艺谈话,要他专门从事农村问题的调查研究,院里对他提供条件和必要的支持,可以解决出差费用,可以到院里的机要室去阅读只有司局级干部才可以读到的文章和资料。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地离开哲学所,担任农村发展研究所的副所长,两年后调任社会学所当副所长,从1988年开始任所长,为期10年,他的继任者就是
立足“三农”的执著
从1978到1983年,陆学艺平均每年有一半时间在全国各地农村调查,这是他的志趣所在。陆学艺自己回忆说:“我是农村出生的,看到农民吃不饱饭,心里就不明白。当时的口号是‘听毛主席的话,跟共产党走’,我们跟着党走,党又是先进的,1960年为什么还会饿肚子呢?我就想弄明白这个问题,这是我学习和研究的动力。我一辈子都关心‘三农’问题,一有机会就下乡。参加‘四清’工作,一去就是一年多。我研究生一毕业,刚参加工作‘文革’就开始了,我是积极主动下乡的,因为可以观察研究乡村。我和别的学者不同,他们的研究工作在‘文革’时可能都被迫中断了,而我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一样可以观察社会、研究社会,所以说,我的研究从来没有中断过。”
陆学艺赶上了农村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大变局,他也是国内最早参与这一变革研究的学者之一。他到全国几十个县的农村,与当地农民和干部讨论农村经济体制改革方面的问题,总结各地经验,他还参与了小岗村包产到户的试点,写了大量的调查报告和文章,1983年结集成书《农业发展的黄金年代——包产到户的调查与研究》。陆学艺的研究,在当时的理论和实务界都产生了重大影响,
1983年春,陆学艺把一份《关于建立农村体制改革试点县的建议》交给了社科院领导,这是5年以来他对于农村发展更深入的思考,他认为,在农村普遍推行了联产承包后,农村经济体制的微观基础已经发生了根本性变化,接下来需要进一步改革的是农村经济体制的宏观方面和县级经济政治社会体制。这个建议转报到中央农村政策研究室之后,得到了时任主任杜润生的重视和支持,他还专门选派时任农村政策研究室处长的王岐山作为他的联络员。当年8月,经过杜润生介绍,陆学艺和几名同事到山东选择试验点,当场确定德州地区的陵县为试点基地。这里是华北典型的农业地区,在全国居于中下水平,距离北京也比较近,之前的调查里,陆学艺也去过陵县,对情况比较熟悉。
从1983到1986年,陆学艺挂职县委副书记,和他的课题组进驻陵县,扎扎实实地待了3年。他们拿出了一份综合体制改革的设想,提出了县域经济社会协调均衡发展的命题。在中央农村工作会议期间,也经过了层层讨论。1986年,由陆学艺主持的“县经济社会发展研究”课题,通过国家社科基金审评立项,确定为经济学类国家“七五”重点课题。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可是他们的设想终究还是没能成为现实。自农村联产承包后,第二步的改革该往哪里走?到了1986年,学术界和实际工作部门的激烈论争都没有结束,但是到了1986年底,政策部门关注的重点,已经明显从农村转向了城市和国有企业。陆学艺很清楚,县级体制综合改革,必须要自上而下来推动,否则,下面改了上面不动,还得改回去。他只能选择暂时放弃,重回社科院。
陵县的三年,虽然课题组的构想没能最终成为现实,但对于陆学艺的历练,是让他全方面认识了中国基层。
研究者的热忱与担当
经历了陵县试点,陆学艺回到社科院后正式进入社会学所。社会学所是由
陆学艺在社会学所获得博导资格,是1991年,这时他已经58岁。招生的第一年,他录取了三名博士,
陆学艺用他的言传身教,让学生们记住一个道理,就是要“学以致用”,“研究要为民为国,为解决社会疾苦而努力,社会学本身就是面向现实的,追求国家福祉、人民幸福的学科”。
陆学艺和他的研究团队,在社会学界的“一鸣惊人”,是2002年出版的《当代中国社会阶层研究报告》,提出了十大阶层的划分。这项研究,是时任中国社科院院长的李铁映提出来的。李铁映要社会学所成立课题组,研究中国社会结构变迁,就1911、1949、1978年和当下这几个阶段,把社会结构做一个截面,看社会发生的变化。“我们讨论了他的设想,就是对中国社会进行阶级阶层分析,把上述每个阶段作为一个剖面解释出来,形成中国社会结构的变迁史。”
1998年9月,陆学艺筹组社会结构变迁课题组,初步估算出来的研究预算是500万元,本来有李铁映的全力支持,向财政部要这笔经费问题不会太大,但是1998年南方洪灾,财政吃紧,李铁映就把报告批示给了社科院科研局,可当时社科院全院一年的科研经费只有900万元,最后批给陆学艺的只有50万元,但在当时也是社科院最大的课题了。后来科研局又追加了40万元的经费,让他们的全国性抽样调查成为可能。
这项研究虽然有李铁映的支持,但出版后,十个阶层的划分出来,还是引发了轩然大波,甚至触动了某些机构敏感的神经,不许再版,以致市面上出现了六种不同的盗版。
如果说费孝通在开创社会学所的时候,就树立了调查之风,那么,陆学艺在继任第三任所长之后,不仅延续了这种风气,还开创出了更大的格局。他主持的百县、百村调查,从80年代末开始,已经持续了20多年。“如此大规模的全国性社会调查,不止在社会学领域,在其他学科里也绝无仅有。”
陆学艺刚接手社会学所的时候,是社会学所和青年研究所合并成立的新社会学所。“全部人员加在一起,我估计不会超过50个人,他当了10年所长,交给我的时候,所里已经超过百人,全北京高校的社会学研究者加在一起,才相当于一个社会学所,这都是陆学艺的功劳。”
事业上的成功,反面则是对家庭的亏欠。陆学艺把事业上的成功,也归功于他的妻子吴孟怡。吴孟怡是他的大学同学,原本在国土资源部的一个杂志社当编辑,为了照顾两个孩子,她不仅在事业上做出了牺牲,还在幕后默默给陆学艺以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