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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士绅》:费孝通的乡土忧思
韩戍
科学时报
2010-10-22


1953年,一本由美国著名人类学家罗伯特·雷德斐尔德编辑的《中国士绅》在芝加哥大学出版。该书是费孝通先生于1947~1948年发表在报刊杂志上部分文章的合集。出版之际,中国刚刚完成举世震惊的土地改革运动。对于这一中国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大事件,海外舆论猜测万端,褒贬不一。费孝通这本以中国士绅、农村和农民为主题的书,无疑加深了海外对中国当时的政治行为以及中国基层社会的了解。

士绅阶层并非中国独有,但中国的地方士绅,或许是世界上最特别的。按照瞿同祖先生在《清代地方政府》中的归纳,在乡土中国,现职、退休或罢黜的官员,举人以及正式或捐纳的生员等,都可以划归士绅之列。他们并非都有官职,只因为拥有知识和学衔,在乡间拥有举足轻重的威望和权力。众所周知,古代中国崇尚无为而治,国家的权力只能抵达县一级政府,要下达到乡间,必须有士绅阶层作为政府和百姓之间的中介。士绅阶层深受儒家礼仪教化,是乡间的道德楷模。对于地方公益性事务,他们自认为负有义不容辞的责任。如兴修水利、兴办慈善、赈济灾民等等,都是由他们而非州县政府出面组织进行。对于来自政府不合理的政策,他们也有权力面见州县官进言,代表民众进行驳正、抵制。他们又兼任宗族的家长,维持着乡间社会的礼仪和秩序。千百年来传统中国社会秩序有条不紊,全赖士绅阶层之力。

然而,到了清末民国,士绅阶层的性质已经产生了吊诡的变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现代城市的兴起,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出现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对于接受过现代教育的知识人而言,和五光十色的都市生活相比,乡土中国牧歌般的原始生活已经不再有吸引力。他们选择扎根于城市直至终老,不再像古代的读书人那样,年老后必定返回原籍。尤其是晚清以降,科举制度废除,士农工商四民社会的解体,导致读书人的权威每况愈下,在乡间,知识和道德被财富和权力等新的权威评判标准代替。近代以来国家权力对地方社会控制的加强,保甲制度的切实推行,又使所谓的土豪劣绅取代了士绅的位置。在陈志让先生所谓的“军绅政权”下,这些人上不能与过度扩张的国家权力叫板,下不能维护地方,心系民生,为民请命。费孝通生活在这一时代,目睹这些情况,内心深有感触。他所说的中国士绅,也正是近代以来堕落和蜕变后的“士绅”。他对这种名为士绅,实为鱼肉乡里的土豪劣绅阶层的崛起,无疑是非常痛心疾首的。

费孝通出生于吴江士绅之家,及长留学英伦,成为一代社会学名宿。作为公共知识分子的他毕生关注中国的农村、农业和农民问题,因此在《中国士绅》中,看似平淡的叙述却饱含着深刻的忧思。他看到中国乡村的中坚力量被摧毁,看到过度的城市发展造成中国农村造成的资金和人才的双重流失,并由此忧心城乡二元化体制的加剧,必将给农村造成致命性的打击。在他看来,无论是真正的士绅还是土豪劣绅,都已经不符合时代需要,必须从速退出历史舞台;因为即使是真正以天下为己任的士绅,也不过是传统的士大夫,他们目光短浅,行为保守,不注重技术型知识,不促进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他们出于对自我利益的维护,也不愿意改变中国社会的现状,只希望一直抱残守缺,维持传统社会的原样,因而成为中国乡村的保守力量。

他呼吁重建农村社会的重心,希望来自农村、受过现代高等教育的人能够回归农村,用自己的知识为家乡服务。然而历史的发展总是特别诡异,费孝通期待的知识阶层进入乡间,曾经在一段时间内,由于国家意志而成为现实。但事后证明,这一政策恐怕还是弊大于利。因为它不仅一度造成了中国人才的断层,城市相对于农村生活条件的绝对优势,根深蒂固的身份意识和户口制度,使这些深入农村的知识分子绝大多数都回到城市。而今天,城乡之间的差距可谓前所未有,在乡间具有权势的,既不是有理想、有追求的现代知识人,也不是传统的以民生为己任的正直士绅,而是最让费孝通这些知识分子痛心疾首的那一类人。半个世纪以后的今天,费孝通对农村社会的忧思大部分成为现实。重新审视他的观点,无疑极富远见。可是即使如他,也只能诊断出大致的病症所在,却终不能让自己的处方行之有效,成为解决中国基层社会问题的最佳手段。

《中国士绅》,费孝通著,赵旭东、秦志杰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12月出版,定价:2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