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当代社会科学界最富盛名的思想评论家之一——美国著名社会学家伊曼纽尔·沃勒斯坦接受媒体专访，在谈到美国当前的债务危机可能会给新兴国家造成的严重影响时，他预测：“一个动荡和世界大乱的年代即将来临”。结合近年来人类社会的总体的演化趋向，窃以为沃勒斯坦的预言并非危言耸听的谶语，而是有着较为丰富的现实依据。不是吗？2008年发生在美国的金融危机很快演变为弥漫全球的国际金融危机。现今全球进入后危机时代，但全球经济复苏步履维艰，明显地呈现出全球危机后的焦虑，挥之不去的阴影一直笼罩着整个世界。不仅如此，2010年末到2011年初，北非、中东地区的国家发生的“茉莉花革命”引发了剧烈的社会动荡，发生在2011年3月的日本核危机，引发了全球恐慌；利比亚战争亦预示了全球格局变动的不确定性，如此等等。这些事件背后有着极其复杂历史背景，蕴含着后危机时代尖锐的社会矛盾。而从社会思潮分析的角度看，产生这一问题的思想根源与对西方乃至全球经济、政治、文化等领域产生重大影响的新自由主义思潮有着密切的关联。故美国全球发展中心主席南希·伯索尔、美国斯坦福大学弗里曼-斯波格利国际问题研究所高级研究员弗朗西斯·福山近期呼吁，在后危机时代要对新自由主义模式进行重新审视。

带着上述疑惑，笔者于近日拜读了由中国社会学副会长、吉林省社会科学院院长邴正教授作序、吉林大学东北亚研究院董伟副教授撰写，由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出版的《后危机时代：制度与结构的反思》一书，受到较大启发。与其他类似的研究著述不同，作者选取制度与结构发思的视角，全面系统地阐释了新自由主义如何从一种理论思潮演变一种经济制度，以及这种制度选择或安排产生的结构性障碍，在这其中隐含着怎样的思想前提。其研究为深刻理解当今世界所发生的一系列重大的现实问题，提供了有益的启示。该书比较突出的学术贡献如下：

第一，“制度--结构关系”解释模式的确立

本书的最大特点在于，其研究不是仅仅针对新自由主义本身展开评析，而是试图依托制度—结构关系建立起一种理论分析体系。制度研究代表了经济学研究的新趋势，新制度主义学派把制度引入经济学的研究中，实现了制度分析与传统经济学的结合。诺斯认为：“制度变迁决定社会演进方向，因此，它是理解历史变迁的关键。”制度作为关系的范畴，是调整人们交往活动中主体间关系的规则，表现为这种规则对人的交往活动以及各种社会关系的调节功能。新自由主义在经济领域被称为经济自由主义，并表现为一种制度的形式，即它是一种经济制度。本书作者对新自由主义的批判就是从制度分析开始的。

那么制度又如何与结构联系起来的呢？有学者指出 ：“经济制度并不自动产生满足经济的需要。相反，它们是由一些个体构建的，这些个体受到他们所在社会网络中所能得到的结构和资源的帮助和限制。”就是说研究经济制度必须关注与其发生必然联系的社会结构。虽然后现代主义强调解构、无中心，但结构主义作为一个流派，其理论研究方法在社会科学研究中仍有不可替代的作用。社会结构这种理论分析方法建立后，便可以从制度赖以生存的基础，社会发展将遵循怎样的规律，与一定的制度形式相适应的社会结构模式进行的研究，探求一种人类对真、善、美的追求所展现的理想境界，在批判中实现超越式发展。可见，制度-结构的分析方法，不仅在一定程度上为评析新自由主义思潮开辟了新的理论空间，而且在这种分析中同时也蕴含着理想主义的真谛。

在书中作者还提出了社会结构维度的概念，认为结构、解构、结构化表现了社会结构理论不同发展阶段的不同特点，虽然它们各自的理论有所差异，但就其实质来讲，结构是一个维度概念，具有一定的指向性。社会结构的“维度”是针对结构、解构、结构化各理论流派对社会结构的不同理解而提出的。一个国家不同社会结构变量的综合作用反映一个国家结构的动态变化过程。社会结构理论可分为三种理论形态，结构主义把社会结构看作客体结构，可称为一维性；解构主义强调无中心，消解结构，可称为解维性；结构化理论主张客体结构和主体结构在实践基础上的统一和互动，故称二维结构。这是作者提出的具有一定理论意义的新概念，它是对现代、后现代社会结构理论的科学分类，是分析不同国家社会结构指向性的有效方法。

第二，该书还较为系统的研究了制度主义、结构主义理论，并运用了马克思哲学基本原理对制度与结构的关系进行了深入分析，在此基础上，反思对于构成新自由主义经济制度的前提、根据、标准和尺度，提出了具有一定建树的理论观点：如制度结构关系原理。作者认为，从一般意义上讲，经济制度与社会结构的关系表现为主客关系、动态静态关系、基础制约关系、设计维护关系。从深层来看，制度作为规范性模式与社会系统密切相关，制度与结构的嵌入具有双向性特征，既不仅仅经济制度经济嵌入社会结构，而且社会结构以一定的维度性嵌入经济制度当中；制度是以人的实践为载体和表现形式；制度、行动、结构三者之间存在一种必然的内在联系。由于制度是社会结构存在和变迁的条件，所以制度的选择与执行将改变原有社会结构的性质和方向；反过来社会结构也决定了制度的性质和形式。制度与结构的动态化关系也反映了制度变迁和社会结构转型的变化过程。

在此基础上作者又进一步指出：制度与结构在同时态上是平面化的相互关系，反映了二者的相互融合性；在历时态则是一个运动的过程。往往新的制度的建立不仅受到社会结构诸因素的制约，而且还受到一个民族国家历史、文化的深远影响。这一观点一方面揭示了制度结构关系的原理，另一方面也表明了制度-结构的矛盾是人类社会面临的历史性课题。

作者还依据制度结构关系理论，阐述了合理推进中国市场经济体制改革，处理好经济与社会关系问题的理论依据，提出应吸取拉美、俄罗斯的经验教训，建立了以公有制为主体、多种经济成分并存的经济制度选择的必要性与可能性；从制度的平稳过渡、顺利实现社会结构转型的角度，阐述了遵循循序渐进的改革方式，在制度变迁的同时注重社会建设，从而减小社会转型过程中的制度与结构的矛盾。

第三，研究方法上的跨学科视角。

众所周知，新自由主义作为一种理论思潮，是包括多种学派的理论体系，它对西方的政治、经济、社会等领域都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对这样一个庞大理论体系进行评价，仅就一门学科是很难完成的，只有具备跨学科的知识体系才具有这种驾驭能力。《后危机时代：制度与结构的反思》的作者正是适应这种需要，整合哲学、经济学与社会学的相关理论，而展开的一种跨学科的综合研究。跨学科研究的难度是较大的，这对理论研究工作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董伟则具有这种跨学科的学识水平。他是经济学硕士、哲学博士，曾在著名哲学家、社会学家吉林省社会科学院院长邴正教授门下，接受过系统的哲学、社会学的训练。以及作者长期从事经济学的教学和经济社会学的研究经历，使之具有了跨经济学、哲学、社会学的优势。本书则体现了这种交叉学科的研究视角，使本书具有一定的理论性和现实性，值得一读。

总之，作者认为，当今世界动荡与作为主流思潮的新自由主义有着密切关联，人类社会面临的任务就是要在市场、国家、社会权力博弈中，实现一个合理公正的社会秩序。《后危机时代：制度与结构的反思》揭示了资本主义制度与其社会结构所表现的矛盾，阐释了资本运作逻辑的本质，认为资本在追逐利润最大化的同时，也暴露了人对物依赖的异化现象。人作为超现实的理想性存在，变革现存制度，实现人类理想的社会形态，成为人类的普遍追求。这就是作者向人们展现的人类社会的美好未来。

*《后危机时代：制度与结构的反思》作者简介：董伟 吉林大学东北亚研究院副教授，博士。

作者简介：田毅鹏，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副院长，社会学系教授, 博士生导师，法学博士，研究方向: 发展社会学、中国社会思想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