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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自己尾巴当食物的蛇——消费社会解读
解彩霞
作者投稿
2012-06-19

摘要:本文分析了消费社会的主要特征,包括一切皆可消费的消费特征;疯狂的呼喊“把您的购物车堆满”的资本、商业和大众传媒对消费的刺激和塑造作用;在消费和环境保护之间矛盾和纠结的现代国家;以及不断地消费,但却缺乏安全感的消费者。本文认为没有节制的消费必将使地球无力支撑,导致全人类成为被地球所“废弃的生命”,最终就像把自己尾巴当食物的蛇——自我毁灭。

关键词:消费社会、消费者、欲望、主体性、道德感

一条把自己的尾巴当食物的蛇,或者说,当尾巴和胃之间的距离变得过短,蛇就无法继续生存,这种美餐的自我毁灭性的前景就会变得清晰。这是奇格蒙特·鲍曼在《废弃的生命》一书中引用的故事,这个故事是一个逻辑上不可能的故事,但在现实社会中,随着现代性而来临的消费社会却在上演这个逻辑悖论的故事。

消费社会何时而来,没有确切的说法,但至少是在工业社会之后,人类集体成为“犁的逃兵”,从繁重的劳动中解放出来,有时间和精力进行生产之外的活动;高度发达的机器大工业生产给人类带来空前的物质财富;交通运输业迅猛发展以供满足快速城市化发展的大批物资需要;人类购物场所从自己家附近的小杂货铺转向超级市场,在这里没有买不到,只有想不到;媒体24小时滚动播出“今天你买了没有”的各色广告不断刺激人类的购物欲望,总之,富裕的人们不再像过去那样受到人的包围,而是受到物的包围,这是消费社会最基本的幻像。消费社会不同于以往以生产为主的所有生产型社会,是一个以消费为主的社会,在消费社会中,消费只身替代一切意识形态,担负起整个社会一体化的功能(鲍曼,2004)。

 

一、一切皆可消费——包括苦难

消费社会与以往社会根本不同在于——一切皆可消费,并且消费的作用不可替代。迈克尔·贝尔认为:“仅仅有社会地位是不够的,我们还需要将其展示给大众,因为社会地位或社会权力本身不容易被看到,所以我们就通过消费来展示我们相对的权力”(迈克尔·贝尔,2010);凡勃伦认为:“大多数现代文化都试图通过炫耀性消费,炫耀性休闲,炫耀性浪费来展示较高的社会地位”(凡勃伦,1964);鲍德里亚认为,消费就是对“符号”的消费,因为一切皆是符号(鲍德里亚,2000);在鲍曼看来,一切皆可消费,包括人类最私密的“苦难”(鲍曼,2001), 一个消费社会就是一个普遍攀比的社会,而且只有天空才是上限。

寒冷的北极,爱斯基摩人的帐篷、杵头、紧身衣和狗拉雪橇;遥远的南极,帝企鹅和信天翁;高纵入云的喜马拉雅,云彩和雪崩;原始荒蛮的非洲草原,大象、长颈鹿、非洲豹和狮子;植物密布的热带雨林,野芭蕉、龟背竹、桑寄生,总之,大地、山川、河流、星辰,一切都成为人类消费的对象。

家用品在不断地更新换代,您家所拥有的那一款永远是过时的;服装在不断地创新,不但脱离的“遮羞蔽体”的原初功用,而且与服装具有的第二功用“美”越来越远,服饰不一定要美,但一定要“不同”;您头发的颜色、发型,您的香水来源、味道,您的所有日用品,所吃的每一样东西,甚至从前不进行交换的出身、血缘、宗教、性别都处于不断地被消费的过程之中。

人本身也成为了消费品,越来越多的“昨日黄花”被“今日和明日之星”所替代,尚迅疾化,名人如走灯一般登台和幕,只有在下一次怀旧之曲再“回收利用”。人的身体被作为一种特殊的消费品带进消费社会的视野,人的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是消费的产物,您要对您的身体进行各种各样的“自恋式”的投入,使它成为更加光滑,更加完美,更具功能的物品。 “性”也成为一种特殊的消费品,脱了生殖与情限制的性非常适合需要,它的存在似乎就是要适期人种类繁多、灵活多期短的个性的特殊需要。

传统的家庭象征了个体的人世生活通往耐久甚至是永恒的价值,但对现代人来说,家庭生活已经变成一未必比个体生活更的事件。在个体的一生中,家庭多次地建立和拆散,几乎以成通向永恒的物质桥梁一一坚实稳固,可以信。家庭像许多消费品一样——“至死不分离”型的成“足感消退就分手”型的合同。同时,对个体来说重要的人际关系也成了消费品,在盘算有用和无用之间建立的人际关系显然是暂时的,是有金钱可以估量的“价值”的,传统的守望相助,互惠性的人际关系被功利主义的,消费性的人际关系所取代。

人类失去了对过去的留恋,对传统的敬畏,目光只盯着未来,盯着还未出现的消费品。当一家人坐在饭桌旁,顺便观看电视上新发生的世界各地的故事,挨饿的非洲孩子,大地震、海啸、寒冷冰冻种种自然灾害中死伤的人们,战争导致的难民,非法偷渡的移民,这些人类的苦难被人们像所有的消费品一样,迅速消费,快速转移,明天的话题又是新的。

 

二、疯狂的资本、商业和大众传媒——把您的购物车堆满

资本的本质是逐利,用马克思的研究结论来说,资本天生的是为了产生利润,而利润的产生,却不直接实现于生产的环节,而是通过交换和消费的环节得以实现。从本质上说,生产不是资本的目的,生产也不能赚钱,所以资本用尽一切方式把“生产跑步机”和“消费跑步机”连接到一起,生产跑步机和消费跑步机也发生着相互之间的交流,其中一个跑步机的速度增加,将会带动另外一个跑步机的加速,但另一方面,对一个跑步机速度增加的期望,也部分地依赖于另外一个跑步机所创造的社会条件。资本为了不断地盈利,就会促进两台跑步机的不停运转,而跑步机不断运转的条件是消费者不断地消费,所以生产跑步机会不断地生产出大量“剩余”产品,以保证消费者能够在“大量的可选择”中不断地消费。同时,消费跑步机也会传递“消费需求”的信号给生产跑步机,促进生产跑步机不停运转。

商业的本质是用钱赚钱。商业尽其所能,在消费场所的建造和装修方面“殚精竭虑”地为消费者考虑每一个细节。在高度发达的购物中心、超级市场、CBD,消费者可以找到“宾至如归”的“在家”感,也可以找到无所不在的舒适感,并且在那里找到自己需要的所有东西,同时,也会被激发出新的消费“需求”。 “消费者就是上帝”的观念,使得每一个人能够在被“高度尊重”的感觉中或“一掷千金”或“掏空腰包”。在商业中心,消费者被满足,被刺激,被诱惑,被一切消费品包围着,消费者得到了短暂的满足,商业赚的盆满钵满。

媒介的宣传就是对需要和消费的操控,也生产和唤醒着需要。高度发达的传媒,努力地鼓吹各种你“必不可少”的消费品,并抱着“今天的奢侈品就是明天的必需品”的坚定愿望,竭力规划消费者明天生活的样态。屏幕上的生活,剥夺了现实生活的魅力,并使得现实生活相形见绌,使现实生活看起来不真实,而且只要它没有变成和屏幕上的生活一样,它就还将继续看起来和感觉起来都是不真实的。消费者的生活参照物是屏幕上的生活,每一个人,都在是疲惫地追赶屏幕上“模式化”生活,但屏幕上的生活又是不断变化的,消费者的步伐永远赶不上屏幕的变化。

资本、商业和传媒在对消费者疯狂呼喊,“快点,把你的购物车堆满;扔掉你家里的所有东西,把商店里的新东西搬回家;去尝试那些所有你没尝试过的东西。” 消费者在资本、商业和传媒的宣传和刺激下,不断地抛弃旧物去消费新的产品, 消费者几乎无法摆脱这种无所不在的权力控制,并且也不想摆脱,以至于大众和媒介合谋,形成无所不在的“消费暴力”(鲍德里亚,2005),对消费者来说只能生命不止,消费不已。

 

三、矛盾和纠结的现代国家——消费的保护神

现代国家不管是民主国家还是威权国家,都必须通过政治上和经济上的措施来避免统治的“合法性危机”,正因为此,没有一个国家会把本国经济的走势完全交到市场的手里,国家通过在经济上控制企业、市场、货币来管理经济,从而控制整个国家的经济走向,对消费的保护是现代国家促进经济发展的主要手段之一。

国家一般会通过两种方式来促进消费:替代性消费和刺激个人消费。替代性消费是指国家通过“集体消费”的方式来促进消费。集体消费是社会的有组织消费,有三种形式:社会集团消费、全社会消费、公共消费。社会集团消费包括满足个人需求的各项公共事业,教育、医疗、卫生等;全社会消费包括国家管理费用、国家防卫、发展科学等费用;公共消费包括政府机构、市政机构以及维护环境等费用。个人消费包括商品消费和自然消费,商品消费是通过市场购买物品和服务来满足需求,自然消费是指通过家庭劳动而获得的自我供给,比如农业和牧业生产的供家庭成员自己消费的物品(朱国宏,2003)。

现代国家通过大量的公共物品的供给以保证国民的基础生活条件,包括交通、通讯、教育、医疗、养老、卫生、体育等,国民在享受这些服务的同时也在进行集体消费。而对个体消费的刺激可以说是现代国家促进经济发展的通用手段,各个国家都会有经济刺激计划,美国前总统怀特说“节约就是反美”,现代国家说“消费就是爱国”。国家鼓励消费者把电风扇换成空调,把小电视换成大电视,把旧冰箱换成新冰箱,把洗衣机换成最新款的;鼓励厨房使用微波炉、绞肉机、榨汁机、饮水机等,期待国民能够保持和增加消费。

现代国家对消费的保护主义是因为:消费是个单行线,只有去路没有归路,整个人类社会的消费被不断地刺激、创造,已经到了只有消费更多,人类才能获得满足的时刻,各种政府必须不断地维持和保证民众生活水平的提高,才能获得统治的合法性基础。但消费和环境保护永远是矛盾的,所以虽然自工业化以来世界范围内的环境努力一直没有停歇,从巴厘岛路线图到近几年各国在环境问题上的博弈,世界各国都深深地认识到环境保护的重要性,但是,如果仅仅为了环境保护,立即削减生产和消费,就会遭到所有人的反对,引起直接的社会问题,而不去降低消费,维持目前的消费,避免了暂时的社会问题,却会影响到人类子孙后代的福祉。国家在维持消费还是环境保护的矛盾中纠结——其实纠结于人类短暂的享受还是长久的福祉。

 

四、缺乏安全感的消费者——我消费故我在

消费者是消费社会最重要的财产,而有缺陷的消费者是其最厌恶和花销最大的债务,如果一个个体,没有持续不断消费的能力,就会面临着被“取消社会成员资格”的可能。正如意大利小说家伊塔洛·卡尔维诺在其著名的小说《看不见的城市》所描写的里奥尼亚的居民一样,他们每天都必须消费新的东西,每天早上“穿全新的衣服,从最新款的冰箱里拿出从未打开过的罐头,收听最新型的收音机播放的最新广告。”他们不断地追求“新奇的乐趣”,他们对那些被丢弃的旧物所形成的巨大的无法消解的垃圾的里奥尼亚视而不见。人类,就住在一个叫里奥尼亚的城市里,或许一个中产阶级妇女新买的一条裙子不会比一个流浪汉得到一块面包带来的满足感更多,但人们为何还会不断地消费?

答案或许是欲望。消费者行为的精髓,不再是一组可测量的具有明显特征的需要,而是欲望,这比需要短暂多变,难以捉摸,变幻莫测的多,而且重要的是比需要更无所指的实体,一个不需要其他证明和理由的自我遗忘,自我驱动的动机。尽管它连续地并总是短命地具体化,欲望本身却在寻找持续的目标,明天的选择废除今天的选择,并因这一原因而注定总是无法满足。欲望不同与需求,欲望受诱惑的引诱,一切东西都是诱惑,而且只是诱惑,如果没有诱惑,消费社会不可能存在下去(鲍德里亚,2011)。正因为如此,消费成了人类日常生活中必须发生的行为,只有人类集体对消费上瘾,才能不断地消费掉每日疯狂生产的巨大的物质财富,才能不断地满足人类被刺激出来的永远无法满足的欲望。

但是如果消费是人类体面和成功生活甚至幸福的标准,那么人类欲望就会被揭示出来:在试图达到这一标准的过程中,没什么好奇与令人兴奋的刺激能带来满足,因为人们根本达不到这一标准——终点伴随着奔跑者也在前进,目标永远与现实有一定距离,人类永远无法实现自己的目标,记录总是被不断刷新(鲍曼,2002)。

答案或许是缺乏安全感。消费者可能在追求快乐的触觉、视觉和嗅觉,也可能在追求陈列在超市货架上五光十色、闪闪发亮的自己喜欢的东西可能带来的快乐,或者在追求由有咨询专家参加的会议可能带来的更深、甚至更为舒适的感觉,但是他们其实也是在试图逃避称为不稳定性的痛苦。因为,消费社会的生活被剥夺了信任,到处都弥漫着怀疑,并被它无法解决的自相矛盾和含糊不清所折磨。消费者想要破例一次地免除对失误、疏漏或者是糟乱的担忧,他们想要破例一次地变得确定、确信、自信、信任起来,他们在到处寻找时发现那些陈列品的令人敬畏的优点是,它们已经变得具有那种确定性的可能性了(鲍曼,2002)。

消费者的生活是“易碎”的,是充满不确定性和意外的,他们想要把生活变得稳定和确定,所以他们用物质包装看起来比较稳固的“身份”,对身份的追求是一场抑制和减缓流动、将流动加以固化、赋予无形的东西以有形的持续的斗争。但是,身份像是火山熔岩顶部上一再被固化的表层部位,在它有时间冷却和固定下来前就再度被熔化。在波涛汹涌的消费流之下,人类却迷失了自己,福柯说“人死了”,消费者问“我是谁?”物质的包装掩盖不了主体性的丧失,掩盖不了灵魂深处巨大的“不安全感”,“我消费,故我在”,不再是“我思故我在”的笛卡尔的形而上学的问题,而是一个形而下的宣誓,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五、结语——废弃的生命

消费社会运行的动力是数量庞大,持续不断的消费。但地球资源是有限的,持续并不断增长的消费造成的水污染、土壤污染、空气污染、资源枯竭,地球无以为继去支撑不断增长的人口和欲望。罗莎·卢森堡设想资本主义会因为食物的匮乏而死亡——它在吃光“他者”的最后一片牧场之后,最终崩溃。眼下的全球性的消费社会在面对由它自己所产生的废弃物时,既无法重新吸收也无法将其彻底销毁,最终如鲠在喉,窒息而死。

即使这样消耗掉整个地球,在消费社会,任何人都不能真正地感到自己不可替代,甚至最享有特权的位置也许都会被证明是暂时的,人本身不再重要,每一个个体对整个消费社会都是无足轻重的,每一个消费者都是孤立的,自我封闭在物品圈中,消费者是无意识和无组织的,不再具有集体团结的能力。个人被消费品一个个分解为“原子”,个人主义的价值被极度彰显,但是人的主体性却逐渐地丧失,人不断地被消费品所建构,脱离人的本质属性,因主体性而产生的安全感不断被消解,而因不安全感导致道德感的丧失,没有永恒值得以信赖,人被物彻底“异化”。

这个世界是富裕奢华、铺张浪费、供应过剩、厌腻饱足的世界还是破旧失修、一贫如洗、供应不足、万物匮乏的世界?谁都无法否认,这两个世界是并存的。当一个社会按照它自己的组织方式,似乎越来越能满足个人的需要时,独立思考、意志自由和政治反对权的基本的批判功能就逐渐被剥夺。整个社会向没有反对派的社会发展(马尔库塞,1989)。但是,浮华的消费并不是全人类的状态,有钱人看来拥有的选择越多,所有生活没有选择的人,可以承受和容忍的就越少。在一个消费者而不是生产者被认作经济繁荣的驱动力量的社会中,穷人是毫无价值的消费者,他们不受到市场哄骗的任何诱惑,他们重新划分为“等下阶层”,它不再是一种暂时的反常现象,等待纠正和重新归入整体之中,而是阶层之外的阶层,是永远禁止进入“社会系统”的类别(鲍曼,2001)。这些不具备更好的消费能力的人,成为整个社会多余的、过剩的会被“废弃的人口”,但是,当地球再也不能维持全球庞大的人口,整个人类必将不得不面对成为被地球所“废弃的生命”,消费社会最终就像把自己尾巴当食物的蛇——自我毁灭。

 

参考文献:

1[]奇格蒙特·鲍曼,《废弃的生命》,谷蕾、胡欣译,凤凰出版传媒集团、江苏人民出版社,2004

2[]迈克尔·贝尔著,《环境社会学的邀请》,昌敦虎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3[]凡勃伦著,《有闲阶级论》,蔡受百译,商务印书馆,1964

4[] 让·鲍德里亚著,《消费社会》,刘成富、全志钢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

5[]奇格蒙特·鲍曼,《个体化社会》,范祥涛译,上海三联书店,2001

6[]让·鲍德里亚,《生产之境》,仰海峰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5

7、朱国宏主编,《经济社会学》,复旦大学出版社,2003

8[]让·鲍德里亚著,《论诱惑》,张新木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

9[]奇格蒙特·鲍曼,《后现代及其缺憾》,郇建立、李静韬译,学林出版社,2002

10[]奇格蒙特·鲍曼,《流动的现代性》,欧阳景根译,上海三联书店,2002

11[]赫伯特·马尔库塞著,《单向度的人——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研究》,刘继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9

12[]奇格蒙特·鲍曼,《个体化社会》,范祥涛译,上海三联书店,2001

 

作者简介:解彩霞,1979年生人,厦门大学社会学与社会工作系博士研究生,青海省委党校哲学社会学部讲师(厦门,361000,西宁 810000),研究方向:环境社会学,消费社会学,社会学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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