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师突然辞世,令人难以接受。他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但却天人两隔。转眼60天过去了,陆老师,你在天上还像以前一样忙碌吗?
与陆老师的师生缘13年了。2001年,我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跟随陆老师读博士,2004年毕业后又跟随他去北京工业大学工作。十几年来,读书、教书、做学问,恩师的影响无处不在。他谦和的为人、博大的胸怀、渊博的知识、严谨的学风、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深深影响着他身边的每一个人,我有幸做他的学生,能够经常聆听他的教诲,在他的言传身教下不断地进步,这是我一生之大幸。
陆老师一生都在为国家的富强和人民的幸福鼓与呼。他早年研究三农,希望农民能够吃得上饭、不饿肚子。他呼吁户籍制度改革、土地制度改革、农民工体制变革、研究社会分层、社会建设,希望中国能够早日建成一个和谐稳定的现代化国家。
他是一个胸怀博大的人,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心系国家、民族的大计,心系他所钟爱的教育科研事业,却从来不计个人得失。他一直强调做人是最重要的,教育我们要做一个好人,要不怕吃亏。其实,他首先就是一个好人,认识他的人都会思念他的好。他对身边的人总是关怀备至。最近几年,师母身体不好,还要他照顾。虽然他很忙、很累,但是他和师母说话时,总是和颜悦色,哪怕师母不能听懂。他的关怀有时是那么细致,想起来总让人感动不已。他找学生教保姆学习电脑,拿钱让家里的小保姆去读书。他工作很忙,但有时间的时候,就会叫学生以及单位的年轻人到他家里去打“牙祭”。每当我们去他家,他总是一大早去买菜,回来兴致勃勃地给大家做他的拿手菜,我们都吃过他亲手做的红烧肉、腌笃鲜。2005年,我女儿出生不久,他和师母、高鸽老师一起,到家里看望我和女儿,并送给女儿一对刻着“健康、平安”的银镯子,每次看到那对镯子,我心里总是涌动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感动。
陆老师总是说吃亏是福。虽然他把学生们都当作自己的孩子,但是在工作中,越是对自己的学生,越要求严格,没有偏袒。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跟着我,你们要吃些亏。去年,在我工作遇到困境时,他旁征博引,谆谆叮咛,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给我谈人生、讲学问,陆老师期望我能把学问做好。他总说板凳要坐十年冷,在这个浮躁的社会,要坐得住冷板凳。现在陆老师去了,我只有以我的努力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陆老师做事认真、严谨。虽然他已经是社会学界德高望重的人了,但是到各地去讲课时,他都要做非常充分的准备,并把自己的研究与当地的实际情况结合起来,有的放矢地讲课。哪怕时间再紧,他也要看一下有关当地情况的资料。记得有一次跟他出差,他白天调研开会忙了一整天,第二天应邀要给当地讲一次课,吃晚饭时,他叫人找来了当地的统计资料,连夜看,第二天,他便信手拈来把反映当地情况的一些数字融入了他的演讲中。他去世的当天是准备去上海参加一个会议的,桌子上摊开的稿子是他正在修改的发言稿。他手机上发出的最后两条短信仍然是工作的事,其中一条是告诉会议主办方,他夜里突发心绞痛,不能去赶飞机了。
以前我写东西时,打字快,总有错别字,我却不以为然。我交给他的稿子,他总是把每一个错别字都仔细地改过来。有一次为错别字的事还把我批评了一顿,说:“以后你也要教学生、当教授,这错别字可丢人哦。”我记住了他的话,决心消灭错别字。现在我教育我的学生时,总记着陆老师的话,“你们交给我的东西,首先不能有错别字”。
陆老师做学问充分体现了他这一代知识分子的社会责任感。他总是说:“做学问要做大学问”,“要敢为王者师”,“要抓住一个时代的大问题”。他做学问的目标是要服务社会、服务国家,为国家的富强和人民的幸福而研究。从“三农问题”、“社会分层”问题到“社会建设”问题,他一直站在时代的前沿,以他敏锐的学术眼光,抓住一个时期国家社会发展的大问题。为研究这些问题,他一次次深入农村、城市社区。2009年,他亲自带领北京工业大学的研究团队,在延庆住了三个月,对政府各部门、城市居民和农村居民进行了全方位的深入细致的调研。
他虽然年纪大了,心却很年轻,乐于接受新事物,而且记忆力超强,我们年轻人都自叹不如。他博闻强记,随口就能说出一大串国家发展的统计数据,而且非常准确,所以,只要他说出的数,我都不用再查统计年鉴。他总是随身带个笔记本,在开会时,不管是谁发言,他总是要做记录。虽然他已经年届80,但一直笔耕不辍。他去世后,我整理他的著作时,发现他最近十年发表了文章183篇,主编各类著作21部。尤其最近几年,他似乎在和生命赛跑,比以前更忙碌了,他每天的日程都排得满满的,开会、调研、讲课占据了他的很多休息时间。去世前那个周五,他上午在公安部开了会,中午没有吃饭,搭乘地铁到了工大,自己在食堂吃了饭,下午在系里开了一下午的会。
一个80岁的老人,累了一上午,还要提着一个沉重的大书包,上上下下挤地铁,怎能不让人潸然泪下?
他不但自己做事,还凝聚社会学界的力量,去推动社会学的研究和发展。最近几年,他一直在组织北京社会学界定期开展社会建设的研讨会,为国家的社会建设进行理论准备,并在全国各地推进社会建设的研究工作和政府行政工作。他希望社会学能够繁荣昌盛,希望越来越多的人研究社会学。我读书时,有一次他给我们说:“我丢了一个学生”,把我吓一跳,原来他是说有一个师兄不做社会学而去研究经济学了。2004年我从社科院博士毕业时,陆老师希望我去工大,我不想去,不想让他人认为我要靠老师的面子进去,自己找了一个财经类的学校。陆老师发火了,狠狠批评了我。他说:“你去了那里能干什么,就把专业就给荒了! 去工大自己好好干就是了,自己做好了,别人还会说你吗?”2005年胡锦涛总书记说“社会学的春天就要来了”,之后,他多次着急地说,这春天要来了,起码要有花、有草,我们得抓紧啊!
三农问题一直是他关注的问题,他心系底层,对农民、农民工的疾苦尤其挂心。以前他招研究生要求必须是农民的孩子,他认为农民的孩子知道农村的疾苦,后来虽然这个要求没有了,但是他对三农问题的关注却丝毫没有减弱。每年春节回家,他都嘱咐我们回去要做些调查研究,回来后,总要细细询问农村的变化、农民的生活。
现在农业养不活农民是他很痛心的事,2012年冬天我在家修养期间,他特地打电话叮咛我:“你要找机会找些农户调查一下,给农民、农业好好算一笔账。”给我的作业还没有做,他却突然走了。
陆老师走了,他的思想和教诲却永远留下了,在生活中、课堂上、研究中,时不时从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来,激励着我、鞭策着我。
赵卫华,于2013年6月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