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6月)

一

自1979年中国大陆恢复重建社会学算起，中国大陆家庭社会学的研究已经走过了20年的奋斗道路。这20年，是国家实行“改革开放”方针政策的20年，是由计划经济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转型的20年，是中国大陆社会因此发生巨大而深刻变迁的20年。中国社会的这种变迁，对中国的社会学者而言是难得的机遇——他们因此获得了参与、近距离观察和研究正在急剧变迁的中国社会的机会。中国大陆的家庭社会学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起步并取得发展的。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中国大陆的社会学自50年代初起，中断了将近30年。因此，家庭社会学和社会学的其他分支学科一样，在其刚起步的时候，几乎是一片空白，人才、研究和资料积累差不多都无从谈起。但是，应该说自家庭社会学的恢复和学科重建起，在党和各级政府的关心支持和老一代社会学家的具体指导下，它的研究从一开始就恪守这样的宗旨，即以认识中国城乡家庭的现状，认识和揭示家庭与社会所发生的相互作用及其在社会影响下自身演变的规律为目标，体现了中国家庭社会学工作者的社会责任感，以及他们对普通城乡家庭和居民的关怀和他们的学术良心。从社会学发展的一般规律看，要达到这样一个目标，就必须将学科的发展牢固放在经验研究的基础之上。因此，经验研究可以说是中国大陆家庭社会学这20年发展的主要线索，也是学科建设的一条成功经验。

二

实践出真知，也出人才。我们现有的一支家庭社会学的研究队伍，就是在经验研究的实践中得到锻炼并不断提高的。这支队伍中的大多数人，都是在从事国家哲学和社会科学“六五”规划的重点项目“五城市家庭研究”时参加到“家庭社会学”的研究中来的。但是，难能可贵的是，20年里，他们始终不改初衷，以锲而不舍的精神坚持在实践中把握中国城乡家庭在改革开放导致的社会变迁的影响下变迁的脉搏，探索这种变迁的规律。自“五城市家庭研究"起，他们先后完成了“改革以来农村婚姻家庭的变化"、“七城市家庭研究"(即当代中国城市家庭研究)和“现代城乡家庭研究"等面向全国的课题，在实践中学习和探索，不断地总结经验，从理论和方法两个方面逐步提高了研究的水平，使研究越来越规范，越来越科学，越来越与国际上家庭社会学的研究接轨。“七城市家庭研究"与“五城市家庭研究"相比，在很多方面有了改进，比如，它在总结以往家庭研究取得的发现基础上建立了一个相当完整的理论假设，并且在抽样方法上有重大改变，变“五城市家庭研究"的立意整群抽样为分层多段概率抽样的方法，使调查获得的资料至少在次级样本的层次(即七个城市自身)能够做统计推论，同时由于考虑到城市分布的地区代表性，对需调查的城市也做了调整，这样就使各个城市的资料能作一个地理区域之间的比较。而这种地理区域的比较背后则隐含着一个改革开放导致的社会变迁，在我国东部和西部、沿海和内地之间存在着一种速度差别，并且这种差别会导致各地家庭变迁的程度差别的预设。由于所选择城市的地区代表性，这种比较的结果也可大致得到对中国大城市家庭现状和变迁的一个概貌式的把握。由这些课题的实施，他们所得到的结果就远远超出了单纯的资料积累的范围(尽管这样的资料积累也很重要)。还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在做每个课题时都力求对前面的课题有所超越，不断提高研究的层次。像现代城乡家庭研究就采取了城乡比较的新方法，试图通过这样的视角来透视城乡现代化进程的不同速度对城乡家庭变迁带来的不同影响，回答农村家庭变迁是否会因袭城市家庭变迁所走过的道路的问题。

家庭社会学的发展同样也得益于各级政府和社会各界的支持和合作。家庭与婚姻不但是家庭社会学工作者关注的领域，同样也为社会各界(尤其是妇女界)和对这个问题有兴趣的人士所关注。20年来，他们也在这个领域中做了大量的探索，取得了不少有积极意义的成果，提出了一些很有价值的见解，其中不乏对家庭社会学理论和方法的发展有启迪的内容。通过专业人员和非专业人员之间的学术交流，这些成果也为专业人员所吸收，有些还运用到实际的经验研究中，对学科发展起了很好的作用。还应该指出的是，从“五城市家庭研究"开始，家庭社会学的专业人员所从事的都是全国范围的大型社会调查，像这样的调查，没有各级政府和社会各界的支持和配合要想顺利完成是绝对不可能的，这是中国社会学发展的一个得天独厚的条件。中国的家庭社会学和家庭社会学工作者就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并取得了可喜的成绩。

三

借鉴国外社会学，尤其是家庭社会学方面的理论和方法，也是中国家庭社会学取得发展的一个重要原因。在这一方面，家庭社会学的学科建设也得益于党的改革开放政策。80年代初，家庭社会学刚刚起步，虽然从经验研究入手这个方向已经确定，但是如何实行还茫无头绪。这时，由于改革开放的政策，我们得以和国外社会学界的学者进行交流，了解到他们做经验研究的一系列的规范和方法，同时也请来国外的专家对国内从事社会学教学和科研人员进行培训，可以说自“五城市家庭研究"起，从事家庭社会学研究的这些专业人员大都接受过这样的培训。这就为经验研究的开展打下了一个较为可靠的科学性基础。而“五城市家庭研究"的问卷设计也借鉴了国外同类研究的问卷内容，其中也包括了信息转换的方法(以便电子计算机处理数据)。“五城市家庭研究"也是国内经验研究中较早用电子计算机处理数据资料的大型社会调查之一，可以说在这一方面，家庭社会学自起步开始，就大致与国际上这一方面的发展保持同步，现在在软件应用、误差控制和统计分析等方面都可以达到和国际对话的水平。而且，随着一次一次调查资料的积累，我们在家庭社会学研究方面己经建立起一个相当规模和规范化的数据库，这不仅可以作为今后深入研究的基础，也可以给扩大对外合作与交流创造一个良好的条件。20年来，中国的家庭社会学在这一方面确实有长足的进步。

由于学科的特点，中国的家庭社会学自重建以来，一直关注宏观的社会变迁(尤其是社会现代化的进程)对家庭制度变迁的影响。这需要一定的理论支持。因此，借鉴国外有关家庭和社会相互作用的理论就有重要意义。可以说，国外的结构功能主义理论和现代化理论都对家庭社会学的发展产生过影响。国外在60年代之后虽然对结构功能主义理论有很多批评，但是结构功能主义对于家庭社会学的研究却有不小的帮助。在宏观上，它可以解释社会变迁与家庭制度变迁之间的关系;在微观上，它可以解释家庭功能和家庭结构之间的关系，使我们能够透视家庭功能、家庭结构和家庭关系之间存在的内在联系，从而将家庭功能、家庭结构和家庭关系的变迁与家庭制度的变迁联系起来。80年代我们所做的“改革以来农村婚姻家庭的变化"这一课题就试图将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农村家庭生产功能的恢复作为社会变迁影响家庭的一个突破口，进而全面考察农村家庭于此之后在婚姻、家庭功能、家庭结构和家庭关系诸方面发生的变化，以达到对农村家庭演变规律的认识。这一假设非常清楚，就是以结构功能主义理论为基础的。

除此之外，现代化理论也对中国家庭社会学的研究有不小的帮助。现代化理论从两个方面开拓了我们的研究视野。其一是在社会变迁和家庭变迁的方向方面，它认为在社会现代化进程中家庭变迁的方向基本上是和社会变迁的方向一致的，并且还认为只有生产方式的改变才会最终导致家庭制度的变化。这可以使我们联想到在中国农村现代化进程中家庭变迁的方向是逐渐接近城市家庭的模式，而落后的农村地区只要开始现代化进程，那么它们也将基本沿袭发达地区的家庭变迁进程，并且这种变迁将明显带有家庭制度变迁的性质。其二是在家庭变迁的最终目标方面，它认为变迁的最终目标是建立与现代工业化社会相适应的家庭制度，并且将家庭和社会作一明确的区分，即把家庭仅仅看作是个人私生活的场所。显然，这对我们考察当前城市家庭的变迁及已经实现了工业化的农村地区的家庭变迁有很重要的借鉴作用。

当然，国外家庭社会学理论在不断发展，新的理论也不断被介绍进来，中国家庭社会学研究要想不断取得发展，就要善于借鉴这些新的理论和方法。在《现代城乡家庭研究》中就借鉴了生命过程理论和家庭策略的理论来考察家庭面对社会变迁不同的应对措施和导致这种不同的原因，这将为中国家庭社会学的研究开辟出一个新的领域。

在借鉴国外有关家庭社会学理论的同时，中国的家庭社会学工作者也注意吸收国内社会学研究的成果来提升研究层次。比如对作为家庭变迁前提的城乡社会变迁的特征把握，就很明显借鉴了国内城乡社会结构研究的成果。家庭社会学的研究和其他分支社会学的研究就是这样一种水涨船高的关系。

正是在这样的基础上，中国家庭社会学的研究才得以不断深入。比起80年代初期，我们对中国城乡家庭的认识显然要深入多了。我们提出了一些自己的理论见解，比如像“核心功能"的概念及家庭结构、家庭功能与家庭关系之间存在的内在联系;我们对农村和城市在改革开放之后所出现的社会分化有了深刻和具体形象的认识，并把这些作为考察城市家庭的社会背景;我们对区域亚文化在城乡家庭变迁过程中所产生的重要影响也有清楚的认识，并觉得这可能是未来家庭社会学研究一个不可忽视的领域;对城乡家庭变迁的过程和家庭的各个侧面(家庭功能、家庭结构和家庭关系)如何发生变迁及其变迁的特点也都有了较以前更全面和更系统的把握。总之，与20年前相比，可以说我们已经能看到一幅活生生的城乡家庭制度变迁的图画。